韓宏基/小龜的家

整理新家，也整理自己的心情，就像那些珍藏的書籍.音樂，我只想記得那些美好，不願回想不愉快的事，我買了幾盆綠葉植物種在陽台，吊上在跳蚤市場買的古銅風鈴，客廳地板鋪上竹蓆，擺上日式茶几，放幾個坐墊，靠臥室的牆面，橫擺三層櫃，上面放著一些收藏的家飾品。

音響接上錄影機，黑膠唱盤，CD架，唱片架，錄音帶架，則延著客廳牆面依次擺好，白天陽光充足，不點燈反有一種自然的溫馨，臥室倒是簡單，除了床.衣櫃.再放個小茶几擺菸灰缸，小檯燈，由於屋向坐南朝北，即使夏天，也不需安裝冷氣。

農曆過年在家放空自己，到市場買年菜，約成哥到迪化街逛逛，順道買些零食回來，好久沒有如此輕鬆，一直繃緊神經在工作裡，幾乎忘了該給自己保留一些時間；放下才知道，我並不需要如此，陪著母親在家裡玩四色牌哈啦，煮菜給她吃，她也滿快樂的!

弟妹跟我說可申請勞工失業救濟金，但我並不想申請，因為手續中要雇主的辭職證明，我不想再看到陳季平的嘴臉，是他不對，我還要為了幾萬元的救濟金，向他低頭，我有必要過得如此不堪嗎?

平靜的生活過得久了，好像不似合我?接近年底時，突然接到陳先生的傳真，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堆，主要的目的就是降薪!說什麼獲利不高.經營困難.共體時艱等廢話，我看到內容只覺好笑得可以；說連張玉玲也降薪了，希望我能體恤他的為難?

我跟張玉玲通電話談這個問題，她並沒有做直接的回應；不同工不同酬，立場不同，我的抱怨她也也不見得真能感受，只是她好像有跟陳先生通過電話，過沒多久，陳先生便從大陸回到台灣。

櫥窗設計的工作仍是我主要的職責，業務的部份日月光仍由張玉玲主控，她若休假時，便由她母親王小姐代班，殷小姐則看情況幫忙，我每天照例查看訂單，檢查貨量充足與否，不足的部分則傳真到大陸給陳先生，看何時會從印尼進貨櫃，以便配合交期。

中午則在天母店幫忙業務，那時的業績已不再計算，完全是天母業務的成績，我倒不太計較這個部份，但天母店外國客人居多，我英文能力差，所以只能用很簡單的單字溝通，遇到較複雜的問題，便由另外兩人接洽，即便如此，我也或多或少接了一些訂單。

一個多月後，陳先生回到台灣，主要的原因是五股紐約館的租約已經到期，是否要再續約他想徵詢我的意見，另外他從大陸帶回一個人，說要在倉庫幫忙，問我倉庫住其他人還可以吧?我當然沒有問題，有人陪同住在倉庫，不管發生任何事，前後都有人照應不是更好!

當時工作量雖超過負荷，但若沒黃師傅不斷整我，陳先生合夥人的問題，也是他自己該處理了解的情況，至於隔壁店家的事，我倒不甚在乎?怪人怪事見得多了，只要不過分到碰觸身體，或是我在與客人洽談時，別在一旁觀看，管他是誰，都不干我鳥事!

除夕回家煮年夜飯，本是每年固定的事，但在與小莊同居時，則都在我居住的地方過除夕，繼父過世後，母親身體大不如前，不僅食慾差，也懶得下廚煮食物；與弟妹商量後，決定除夕夜不再多煮食物，初二妹妹們回娘家，一併在海霸王聚餐。

席間聊的不外是工作狀況，外甥們逐漸成長，教育的問題，種種與抱定獨身的我，難以插入的話題，只是看著弟妹各自有著成長以後的生活，我心裡覺得有點悲哀的幸福感，畢竟當初的決定是對的；知惠仍舊在我心中，我還有什麼好求的!

搬入倉庫居住，對我是一項耗時費力的事情，當時倉庫空間近300坪，是由鐵皮屋所蓋成的，隔成樓上樓下兩個儲存空間，我要住的位置在後面廁所.浴室旁，樓梯上去的約40坪的空間，有一大一小兩個房間，大房間有小台冷氣，小房間則堆放些雜物。

空間夠大，但是任何設備都無?還好所有電器傢俱我都有，只是浴室沒有熱水器，需另外接管；為了安全理由，我請水電工幫我裝電熱水器，連接水管，以及在大房間加裝電燈，拉延長線插座，林林總總的小工作完全弄好，也花了我一萬多元。

櫥窗佈置原本只是業務為提升業績所做的努力，把業績提高就算盡職了!但當它成為我的工作時，我就必須調整自己努力的方向；一路走來許多工作進階，都是行有餘力幫忙，到最後也都成就了自己，塑膠業到達業務生管便是如此。

只是我從中得取的教訓仍然不夠?我太相信人性?只是盡量提醒自己，對不搭咖的人別浪費時間溝通，也因如此，天母總店的佈置，我盡量在一樓部分不做太大幅度的調整，只在地下室每個各自隔開的空間做變動；一方面多了解產品項目，另一方面則是把搭配產品的價位，拉到相同的水平線。

當時我的職位是業務，所以有業績便會帶來信心；而那法式巴洛克沙發組的成交訂單，更是讓人出乎意料，因為貼金箔的客廳組，餐桌椅也一定會配套成交，所以訂單金額便會擴大，加上櫥窗常會有人駐足觀望，自然便會引人注意，為什麼這家店的風格如此特別?

本來歐式產品在紐約館，罕氏傢俬只算普通，可是因為多了中式仿古家具，再經過一再地改進佈置與動線，店內大大小小的商品不下百種?可是都由我親手擺放，所以即使假日人潮湧入，我也不用擔心；是否會被客人順手牽羊帶走小件的商品!

命運是什麼?一般人在遇到生活裡突然發生的事情，無法用常理判斷，或是以有限的知識尋求答案時，通常都會以命運兩字當做為解答?偶爾出現或許可以用這個方式讓自己釋懷，但若是一而再地發生；種種光怪陸離匪夷所思的事，你將如何做，才能讓自己走出那種陰霾?

40幾歲以後，我的智慧漸開；很多事情我開始用另一種角度省思；為何在我身上會發生這麼多的無法以科學論斷的事?而且依人的行為模式，我早就不可能清醒地坐在電腦前，寫我的人生故事!

罕氏從大都會撤館；但陳先生卻早已在天母找好地點，預備在天母地區開一家總店，其實陳先生的商業感非常敏銳，把我從黎寧國際挖角跳槽，真正的原因我後來才了解，在那之前，我一直質疑他究竟是為什麼?甘願冒著被人批評也要邀我進入罕氏傢俬!

原來陳先生看中的是我的言談特質?這話該從何說起?當時由於歌手張信哲等演藝圈人士的推波助瀾，台灣掀起一股中式老傢俱旋風；陳先生已在大陸設廠，準備銷回這類產品回台灣，但這種家具銷售方式有別於一般傢俱市場，業務的人文特質具有成敗的關鍵!

跟母親約好去見生父當天，早上不到10點我騎摩托車回家，載母親騎到三重光明路上，林家土地改建的東帝士大樓；在大廳駐守的警衛，問明來意確認後才放行，我陪母親到了18樓，先按電鈴找小姑，小姑一見到我便說:宏基呀!你長大了!

幾十年沒見到小姑，從20幾年前移民南非後，我們從未再見過面?雖然老了，但小姑原本秀麗的容貌，仍殘留著我印象中的她的模樣；她並未招呼我們入內，直接按隔壁的電鈴，應門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孩，不到30歲的年紀，很客氣地打開門引我們入內。

一年多的時間改變了許多事?從踏入傢俱業，在黎寧國際工作，到罕氏傢俬陳老闆挖角跳槽時，決定與小莊分手，正式開始在罕氏上班時，少了感情的牽絆，我把心思全部放在工作上，在摸索期間，漸進式的增長自己的知識，也在許多方面做了改變。

這種改變是無形中的有意?為了不辜負陳先生的期望，以當時業務的薪水而言，就我所知，我是當時紐約館內底薪最高的?我一步步摸索訣竅，也仔細觀察其他店家與我們產品的種種差異，到終於定位該如何做，這些辛苦或者說心酸，已無法用文字來表達敘述?

牙齒痛了好幾天，昨天夜裡痛得睡不著；吃了好幾顆普拿疼一樣無效?早上9點便到市場旁邊的三重牙醫診所，在門口等了一會，牙科才開門，掛號檢查治療就花了一段時間，雖然痛苦減緩，但仍然不舒服；牙醫說要做假牙，約好下次回診時間，再幫我評估要如何做?

既然到了市場，心想順便回家看看，打手機問媽有沒有想吃什麼?那時母親因糖尿病的影響，右眼已剩些微的視力，而且食慾很差，所以身體已不似從前硬朗，她說想吃肉羹，我想要買現成的又沒哪家好吃?不如買豬腰肉回家煮，陪母親聊聊天也好。

現代家具與古典傢俱最大的不同，在我的看法裡；除了在材質的利用上，還有做功方面的區分，現代傢俱使用材質多樣化，但線條簡單，金屬製品更可開發模具生產，組裝.拆卸都會用到鎖釘螺絲，古典家具則堅持原木製造，做功細緻，雕刻精美，高級品更盡量以卡榫接合!

在罕氏傢俬上班兩個多月了，成績卻不盡理想；我從現代轉為古典，本就是很大的挑戰，加上一直摸索不出恰當的方式，雖然陳先生不斷安慰打氣，但身為業務的職責，我總是有著無法為公司牟取利益的愧疚?

那年五月中旬，我正式向潘先生提出辭呈，他並未多做挽留，我倒落得輕鬆，他問我要做到何時?我也很簡單地告知，反正業績結算以月結為主，工作到月底，便正式離職，我向他道謝:感謝他給我機會引我入門，並且不在意我的經歷與年紀。

利用轉職的空檔，我跟小莊陸續搬清家裡的物品，他回工廠的宿舍居住，而我則向熟識的鄰居租屋，但沒讓小莊知道我的地址，這算是一種切割吧?我已經不想再與他有任何感情上的牽扯?而他的個性，要當單純的朋友是他無法接受的事!

視線越來越模糊了?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!從認識到決定分手的五年多，將近2000個日子裡，所有的委屈與不滿，我控制不住的眼淚宛如山洪宣洩般無法停止；我一件件事情順序說個不停?小莊在我身旁站著，卻不知如何開口?

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出內心脆弱的一面，但也是最後一次了。我把為何想與他住在一起的理由說出來，我沒辦法回頭了，所以想在小莊身上尋找歸屬，我越說越痛苦，無法抑制到崩潰的程度，眼淚不是裝飾品?那是我心中湧堤而出的風景!

相愛容易相處難?其實不難；我一直隱忍退讓委曲求全，只不過是在為自己的定位找答案，遇上小莊只是機緣湊巧罷了，種種因素讓我決定離開家裡獨自生活，對他我有著類如責任般的執著?畢竟是接觸我以後，他才因而踏入男同志的世界?

但我的心意對他而言又是什麼?四年多來，我從他身上看到的:只有孝順未曾改變，其餘的部分卻不復我當初所認識的他；我可以包容；卻不是毫無意義的縱容，他的任性變本加厲，稍微一點小事，便可以引來他的惡顏相向，他明知說我不過，就是用不說話表達他的不滿?

年關近了，整個傢俱館生意盎然，從生手到自認為熟悉的過程，我對工作上的努力越來越多，但業績依然無法突破?我一直想要衝破那個障礙點?但卻找不出真正的原因?

我只能不斷嘗試改進整個空間的動線；可以自行移動的產品，我便自己規劃整個動線，正面櫥窗的大理石餐桌椅>屬餐廳類的產品，整套皮沙發加大理石大小茶几>屬客廳類產品，為了擴張訂單，我把餐椅的皮色跟沙發做兩種搭配?

在紐約設計館工作已經半年多了，過了試用期三個月後，底薪雖然降為兩萬三；但加上獎金，仍有三萬元左右的收入，雖然不多，但生活開銷已足夠了，這對一個年過40歲的人而言，已是很好的出路!

尤其四年來，開賭場經過的風風雨雨，這單純的幸福，真的要身歷其境的人才能體會，那時開始漸漸又跟成哥他們連絡頻繁，到九五樂府訂進口CD時，老闆聽到我又轉行做傢俱業，又是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我?只能說在他眼中我大概是個怪物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