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宏基/小龜的家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ㄚ賢的故事:

開店一年多，ㄚ賢夥同幾個同學到店裡吃麵，一群小孩子桀傲不遜，雖是正值叛逆的年紀，初次到我店裡還不敢太囂張，幾個同學雖然講話有點大聲，但也還不至於到喧嘩吵鬧的的程度；從他們言談中，約略知道幾個臭味相投的人，其中大都是中輟生，原因雖不盡相同，但大都與家庭成長背景有關?

連續幾天來吃麵，有時難得一個人來，也會反常地便得沉默寡言?小孩子本就是人多有膽，一個人落單，靜靜地在位子上吃麵.看電視，我也任由他去，有些時候就算想關心，但叛逆少年若不願開口，問得太多，反而招到反效果!

當時他讀三重國中三年級，為了跟老師嘔氣，甚至對老師嗆聲，以致被停學處分觀察，整天無所事事，雖然祖父母在市場擺攤賣水果，但他極少幫忙，父親是藥癮族，肺癌第三期，醫院進出了多少次已數不清?母親在他年幼時便逃離家庭，所以母愛這件事，對他而言；是極其殘忍的話題!

這些事情都是逐次問出來的?由於上了年紀仍未婚的我，常有一些人好奇地想探個究竟?做生意盡量不得罪人，有點智慧的點到為止便不再多問?沒頭腦的打破砂鍋還再追問?砂鍋再買一個多少錢?我礙於市場生態的人多口雜，即使有心幫忙；也不敢太過頭，畢竟那時我已開始，不斷地有男.女.客人騷擾我!

多了解他以後，他覺得跟我比較有話說；時常動不動就到店裡找我，有時我在忙著炒肉燥，或是客人多時，他若不餓，便只是隨便找個位子坐著看電視，我也習慣他一天來店裡好幾次?有時做些準備的工作，他會看著我做事，然後跟我說些小孩子的心裡話，當然也沒什麼奇怪的話題!

會出手干預他的事，是他買麵帶回家吃，沒多久又跑來買一碗?我開玩笑地說:為什麼剛才不買大碗的?才多加10元，現在吃不夠；不是又要多花40元?(當時菜單有榨菜肉絲麵)他大聲地回我:哪有!我買麵回家，打開蓋子都還沒吃，我姑姑聞到香味，就說讓她嚐一口試看看?

結果一口是整碗都吃光光；害我還要再來買；這次煮大碗的，我看她的表情，好像還吃不夠的樣子?這次不要煮榨菜肉絲麵；改煮香菇雞腿麵，我就不信她還會跟我搶著吃!

隔天他小姑自己跑來吃麵，下午兩點左右，沒什麼客人，她一邊吃麵，一邊跟我閒聊；我心想又是一個無聊的女人?便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；直到她自我介紹是ㄚ賢的姑姑，我才很正經地回應，由她口中才了解ㄚ賢真正的狀況，她用央求的語氣拜託我:希望我能多多開導他，至少國中的畢業證書也要拿到!

那時ㄚ賢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店裡?有時看我忙也會幫忙收拾碗筷；小詹.珠珠.那些熟客來用餐，吃完東西若沒事，又見我有空暇，都會留在店裡與我聊天，什麼話題倒不一定?有時別的客人也會參與話題；ㄚ賢也在一旁默默聽著，雖接不上話；但從他臉上表情看得出來，羨慕的成分佔了許多!

小詹聽我談起ㄚ賢的事，也沒做什麼建言?畢竟未滿30歲的他，人生的經驗還不及我，只是跟大夥閒聊，我會盡量找些ㄚ賢不懂的事情開頭，我的用意是要讓他知道，外面的世界遼闊，有許多值得學習的東西，人生不是只有吃飯睡覺，打打殺殺呈兇嘔氣這些膚淺的玩意!

潛移默化的方式對正值叛逆期的他，逐漸有了明顯的成效；從他開始問我一些小問題時，我才開始對他說:你相信我只有國中畢業嗎?他很誇張地回答:怎麼可能!你跟客人聊天，我在旁邊聽都聽不懂?而且你的客人跟你聊天問事情的方式，都很尊重你的意見，那些客人都很有水準ㄟ!

我把自己所做過的工作，約略地對他說了一遍，包括開賭場的經歷，他聽得表情一愣愣地，問我怎麼有辦法學這麼多?我還對他說起開始營業第一天，完全不會煮麵，推灘車燙傷大喊:我不做了的笑話，他聽得好快樂，因為在他眼中的我，原來並不如他想像般那麼厲害，原來我也有笨的時候!

打開他的心扉，我一天天地開導，不管以後想做什麼?至少回學校把書讀完，功課好壞是其次，有了畢業證書，要不要讀高中是另外一回事，想去學手藝也是一條路；到學校去跟老師道歉，老師再怎麼生氣?也不會因為情緒的問題，讓你無法畢業，師者:傳道.授業.解惑也!

難得跟他對談時，我會用到艱深的詞句，但為了激發他的鬥志，我在言談中加了些讓他似懂非懂的話語，經過幾次勸導，終於讓他回到學校，也順利拿到畢業證書，畢業典禮後拿到證書，他還特地拿來給我看，並且對我說，他想繼續讀書，我問他要讀哪間學校?他興致勃勃地說:開南餐飲科!

眼看小孩轉向正途，我為自己的付出仍在自我滿足時，沒想到上了高中以後沒多久，才16歲多的他，祖父母竟然買了一台機車給他!只為了聽人讒言說我不正常?都快50歲的人還不結婚?老一輩的人想法單純，為了讓ㄚ賢少接近我，用有奶便是娘的爛招，讓ㄚ賢有機車以後，可以四處亂跑?不會耽溺於與我相處。

有了機車，ㄚ賢也開始交女朋友，我看著他騎機車載女朋友來店裡吃麵，問他沒駕照怎麼敢騎車去學校?他解釋說去學校都搭公車，機車是在我們三重他才敢騎，幾次在女朋友來店裡，我見兩個小孩子舉動太過親暱?又不方便多說；只是會故意開玩笑對他說:下雨天要記得戴雨衣，否則撕掉就要糟糕!

有天他很興奮地到店裡找我，說他父親拿了一把手槍給他，要他去天台廣場替她報仇，可惜找不到人；否則；那個人就死定了。我看著他那種表情，有如電影般的兄弟模樣，只是覺得無奈.感傷；什麼樣的長輩呀!孩子好不容易導向正途，你們卻給了他最糟的教導方式!

我跟小詹提起ㄚ賢的種種?小詹很不客氣地說:是你自己太過理想化，以為自己能從許多逆境中走出，別人也可以跟你一樣，勇敢走出自己的路，你嘛幫幫忙；你是開店做生意，你是要賺錢!別人的人生怎麼過?又干你屁事啦!

小詹的話打得我啞口無言!我真的太過理想化嗎?捫心自問，把孩子導向正途有錯嗎?我一直相信:多一個好人，就是少一個壞人!我難道真的錯了嗎?

至於ㄚ賢後來的變化，我每聽一次，就要心煩一次，最後聽到的消息，是他騎機車撞死人被告的事!聽他姑姑談起這事的神情，還一副ㄚ賢並沒大錯的語氣，走在回家的路上，市場裡人來人往，我卻忍不住心裡的震撼!已經瞎掉的左眼，竟然無法自制地；讓淚水流了下來，並且還濕了臉龐?